今天，看到人們從早到晚工作，然後把其他時間用來打牌、喝咖啡和聊天，也許是極其自然的事情。但是，在有些城市和地方，人們卻不時在懷疑別的事情。一般來說，這並未改變他們的生活。只是有過懷疑，總是會有好處。相反，奧蘭顯然是沒有懷疑的城市，也就是十分現代的城市。
我們這座城市的更為獨特之處，是死亡會遇到困難。不過，說困難並不恰當，說不舒服倒更加確切。生病總是不會舒服，但在有些城市和地方，你生病會有人相助，你幾乎可以放任自流。病人需要別人對他溫柔，喜歡有所依靠，這十分正常。但在奧蘭，氣候惡劣，商務繁忙，景色乏味，黃昏轉瞬即逝，娛樂十分高雅，這些都要求有健康的身體。病人在那裡十分孤獨。大家可以想像，一個垂危之人，如同掉入陷阱，身處幾百面熱得劈啪作響的牆壁後邊，而此時此刻，一大批人都在聽電話或在咖啡館裡，談論匯票、提貨單和貼現。大家自會明白，在死神突然降臨一個乾燥的地方時，即使在現代條件下死亡，會是多麼的難受。台灣YOOZ 電子煙官網 電子煙危害 電子煙油 yooz zero 電子煙成分 電子菸
這時大地彷彿在用體液進行清洗，讓體液升到癤子和膿血的表面，而在此之前，癤子和膿血一直在大地裡面折磨它。我們只要看看我們這座小城是如何驚訝，它在此之前是如此平靜，在幾天內卻煩躁不安，如同身體健康的男人，稠密的血液突然發生了變化！
報紙在出現老鼠的事時連篇累牘，這時卻隻字不提。這是因為老鼠死在街道上，而人死在房間裡。報紙只管街道上的事。但省政府和市政府開始進行考慮。如果每個醫生遇到的病例不超過兩三個，那麼，就不會有人想到要行動。其實，只要有人想到要計算這種病例的總數就行了。計算出總數會使人瞠目結舌。
公眾輿論，神聖不可侵犯：不能恐慌，尤其不能恐慌。
天災人禍本是常見之事，然而當災禍落在大家頭上時，誰都難以相信那會是災禍。人世間經歷過多少鼠疫和戰爭，兩者的次數不分軒輊，然而無論面對鼠疫還是面對戰爭，人們都同樣措手不及。一場戰爭爆發時，人們說：“這仗打不長，因為那太愚蠢了。”毫無疑問，戰爭的確太愚蠢，然而愚蠢並不妨礙它打下去。在這方面，我們的同胞和大家一樣，他們想的是他們自己，換句話說，他們都是人文主義者：他們不相信天災。天災怎能和人相比！因此大家想，這災禍不是現實，它只是一場噩夢，很快就會過去。然而，噩夢不一定會消逝，其間逝去的卻是人。
從那時（封城）起，鼠疫可以說已成為我們大家的事情。在此之前，雖說這些怪事使大家感動意外和不安，我們每個同胞仍然盡力在各自的崗位上從事自己的工作。這種情況無疑會繼續下去。但城市一旦關閉，他們就立刻發現，連同敘述者在內，大家都已在一條船上，必須適應這種情況。
因此，鼠疫給我們的同胞帶來的首先是流放。敘述者相信，他可以在此代表眾人寫出他自己在當時的感受，因為這種感受也是我們許多同胞的感受。不錯，流放的感覺，正是我們經常感到的空虛，是一種確切的激情，即胡思亂想，想要使時光倒流，或者希望時間過得更快，是灼熱的記憶之箭。有時，我們讓自己的想像自由馳騁，很高興聽到親人回家的門鈴聲，或是樓梯上熟悉的腳步聲，在這些時刻，即使我們情願忘記火車已經停駛，即使我們做好安排，在旅客乘晚上的快車就能到達我們街區的時候待在家裡等候，這種遊戲也不能一直做下去。總會有這樣的時刻，我們清楚地發現火車並未到達。於是我們知道，我們的分離將會持續下去，我們應該盡量把時間安排好。從此之後，我們又過起囚徒般的生活，我們只能想念過去，即使我們中有幾個人嚮往未來，他們也會迅速放棄這種嚮往，至少是盡可能迅速放棄，因為他們感到最終會因想像而受到傷害，並相信想像的人都會受到這種傷害。
在這種極其孤獨的情況下，最終誰也無法指望鄰居的幫助，每個人都憂心忡忡地獨自待著。如果我們中偶然有人想要說出心裡話或探出自己的某種情感，他聽到的回答不管如何說，基本上都會使他感到不快。他於是發現，對方跟他說的不是一回事兒。他說的話確實是他在時日漫長的思慮和痛苦中產生的，他想要傳遞的圖像，是他用期待和激情之火長時間烹調而成。而對方恰恰相反，想像出的是一種通常會有的情感，是在市場上販賣的痛苦，是一種尋常的憂鬱。對方的回答不管出於善意還是心懷叵測，總是會顯得虛假，因此還是不聽為好。或者至少是那些無法忍受沉默的人，既然其他人不能真正以誠相見，他們就只好採用市場上說的話，說話也像平常那樣，談普通朋友和社會新聞，可說是一種每日新聞。這樣，極其真實的痛苦就常常用談話中的陳詞濫調來表達。只有付出這種代價，鼠疫的囚徒們才能贏得門房的同情或是引起聽眾的興趣。
每天晚上，都有手緊緊抓住里厄的手臂，都有徒費口舌的話急忙說出，還有匆忙中的許諾和哭泣，每天晚上，救護車的鈴聲都會引起恐慌，但跟任何痛苦一樣都無濟於事。經過這一系列情況相同的夜晚之後，里厄能夠期待的，就只有一連串不斷更新的相同場面。是的，鼠疫就像抽象概念一樣千篇一律。也許只有一個事物在變，那就是里厄自己。那天晚上，他在共和國塑像前產生了這種感覺，他看著朗貝爾消失其中的旅館大門時，意識到自己心中已開始出現難以忍受的冷漠。
要跟抽象概念鬥爭，就得像他那樣。但這種事怎麼能使朗貝爾有所觸動？抽象概念在朗貝爾看來跟他的幸福是水火不相容的。其實，里厄知道，這位記者在某種意義上並沒有錯。但他也知道，有時抽象概念顯得比幸福更為重要，這時而且只有在這時才必須加以重視。
春天疲憊不堪，她曾到處在萬紫千紅中大跳輪舞，顯得光彩奪目，而現在卻變得有氣無力，即將在鼠疫和炎熱的雙重壓力下慢慢嚥氣。在我們所有同胞看來，這夏日的天空，如同每天使市裡心情沉重的上百個死者。烈日當空，人們想睡覺和度假的這些時刻，不再像以前那樣能使人去水中戲耍或尋求肉體的愉悅。相反，這些時刻在封閉而又寂靜的城市裡顯得沉悶。這些時刻已失去快樂的季節的古銅色光彩。鼠疫蔓延時的太陽曬掉了一切顏色，驅散了任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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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下午兩點，市裡漸漸變得幾乎空無一人，此時此刻，寂靜、灰塵、陽光和鼠疫在街上相遇。熱浪沿著一幢幢灰色的高大房屋不斷湧現。這幾個小時時漫長的囚禁時間，在火燙的傍晚結束，而傍晚沉重地壓在這座人口眾多，聲音嘈雜的城市之上。
是的，如果說人們確實非要為自己樹立他們稱之為英雄的榜樣和楷模，如果說這個故事裡必須有一位英雄，那麼，敘述者推薦的正是這位不愛拋頭露面的微不足道的英雄，他只是稍有善良之心，並具有顯然滑稽可笑的理想。這將使真理恢復其應有的面貌，使二加二等於，把英雄主義永遠置於他眼裡的次要地位，而把追求幸福的高尚要求置於首位。這也將使這部編年史具有自己的特點，那就是敘述時懷有真實的感情，這種感情既沒有不加掩飾的惡意，也不像戲裡那樣慷慨激昂得俗不可耐。
當瘟疫聚集所有力量準備朝本市猛撲並最終將其征服時，在鼠疫的流行達到頂峰之前，還需要敘述的正是像朗貝爾那樣的最後一批人長時間所做的絕望而又枯燥的努力，目的是找回自己的幸福，並從鼠疫手里奪回他們的切身利益，他們捍衛這種利益，使其不受任何損害。這是他們拒絕接受可能受到的奴役的方法，雖說這種拒絕法顯然並不比其他方法更為有效，但敘述者認為這種拒絕仍有其意義，它雖然有自負和矛盾之處，卻同時也顯示出我們每個人在當時都有的那種自豪感。
這時已沒有個人命運可言，只有集體的事情，即鼠疫和眾人的共同感覺。最深刻的感覺是分離和放逐之感，以及因此產生的恐懼和反抗。
當然囉，我們總可以設法視而不見，蒙上眼睛，拒絕承認，但明顯的事實具有強大的力量，最終一定會席捲一切。你喜愛的人需要埋葬之日，你又有什麼辦法拒絕埋葬？
在整個夏末，如同秋雨連綿之時，每天深夜時分，都能看到一列列不載乘客的奇特有軌電車搖搖晃晃地在海邊峭壁上駛過。居民們最終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雖說巡邏隊禁止人們走上峭壁，仍然時常有一群群人鑽到俯瞰大海的懸岩之間，在電車經過時把鮮花扔進拖車。於是，在夏夜還能聽到載有鮮花和死屍的電車顛簸行駛的聲音。
在感情如此脆弱之時，里厄才看出自己的疲勞。他的敏感在不知不覺中顯現出來。這種敏感在大多數時間裡受到束縛，變得冷酷無情，但不時顯露出來，使他激動得無法克制。他唯一的防禦方法是藏身於鐵石心腸之中，把自身形成的情結收緊。他清楚地知道，這是繼續幹下去的良好辦法。對其他事情，他不抱很大的幻想，他的疲勞則使他尚存的幻想全部消失。因為他知道，在一個他不知會如何結束的時期裡，他的角色不再是給人治病，而是作出診斷。發現、看出、描述、登記然後判定不治之症，這就是他的任務。一些病人的妻子會專注他的手腕號叫：“大夫，救救他的命！”但是，他在那裡並非是為了救人一命，而是為了下令隔離。他於是在那些人臉上看到了仇恨，但仇恨又有何用？“您沒有心肝！”有人在某一天對他說。不，他心腸好。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忍受這每天二十小時的工作，卻看到為活著而出生的人一個個死去。正因為如此，他才每天這樣工作。今後，他這點好心腸，剛好能使他去做這些事。但這點好心腸，又如何能救人一命？
他（科塔爾）對奧蘭居民的矛盾心理作了恰如其分的評論，他們深切地感到潭門互相接近需要有熱情，但同時又因為他們之間互不信任而無法真正熱情起來。大家十分清楚，對鄰居不能相信，鄰居會在你不知情時把鼠疫傳給你，會乘你不防備時讓你染上這疾病。當你有過科塔爾的經歷，看到你想交友的人中可能有告密者，你就會理解這種感覺。你會對有些人十分同情，他們抱著一種想法生活，認為鼠疫隨時會把他們一把抓住，也許它正準備這樣去做，而他們卻還在為自己仍然安然無恙而感到高興。
一星期後，他（朗貝爾）告訴大夫，前一天夜裡，他第一次喝醉酒。走出酒吧後，他突然感到腹股溝腫脹，雙臂在腋窩周圍活動困難。他覺得是染上了鼠疫。他當時唯一能作出的反應——他後來跟里厄一樣認為這種反應並不理智——就是跑到本市高處，在一個從來看不到大海卻能看到廣闊天空的小地方，也就是在城牆上方大聲呼喚自己的妻子。
每當他們中有人說話，這個人的紗布口罩就鼓了起來，蒙在嘴巴上的地方隨之變得潮濕。因此談話顯得有點虛幻，彷彿是雕像在交談。
天主教徒就會把自己交由天主的意願處理，即使對主的意願並不理解。我們不能說“那事我接受，但這事我無法接受”，而必須跳到擺在我們面前的“無法接受”的事物內部，而且恰恰是為了作出我們的選擇。孩子們的痛苦是我們苦澀的麵包，但如沒有這塊麵包，我們的靈魂就會因為缺乏精神食糧而餓死。
當然囉，各家報紙都服從接到的命令，不惜一切代價宣揚樂觀主義。在這些報紙上，說到當前形勢的特點，那就是居民們表現出“沉著和冷靜的動人典範”。然而，在一個封閉的城市裡，沒有可以保守的秘密，誰也不會去相信全體居民作出這種“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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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現在起，我（塔魯）知道自己對這個世界來說已毫無價值，自從我不想再殺人的那一刻起，我已經對我自己判處終生流放。歷史將由其他人來創造。我也知道，我對這些人的判斷不能光看表面。我缺少一種才能，不能成為合乎情理的殺人者。因此這不是優點。但現在，我願意以本來面貌出現，我已學會謙虛。我只是說，在這世上有災禍和受害者，必須盡可能不要站在災禍一邊。這種看法，您也許會感到有點單純，我不知道這看法是否單純，但我知道這看法正確。我聽到過許多道理，這些道理差點兒把我弄得暈頭轉向，也確實使其他人暈頭轉向，使他們同意去殺人，也使我明白，人們的不幸是因為他們說不清楚。我於是決定說話和行動都要一清二楚，以便能走上正道。因此，我就說有災禍和受害者，並不再多說一句。如果我因說這話而成為災禍，至少我並非心甘情願。我試圖成為無辜的殺人者。您可以看出，這並非野心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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